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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作序绝不同于作戏”

1998-04-02 来源:光明日报 ■王 光 我有话说

1991年末,所选法布尔《昆虫记》诸篇译毕,想请位高明者写序言,一下子便想到罗大冈先生。记得以前论及法国散文时他说过:中国人心中的“法国散文大家”名单上,还缺少一位“法布尔”。我很清楚,罗先生极少给人写序,求他作序实属某种奢望。

隆冬腊月,“寒风催日短”,那天下午赶到罗宅,太阳已经西斜。先生热情让座,仔细听明来意,双目凝视片刻,语调平静地说:“我正忙着写篇文章,过些天再看。”

“正月十五雪打灯”之日,我又带上七八篇译文,叩响罗宅门扉,先生热情依然。话题转到《昆虫记》,我亮出那些译稿。先生惊问:“一共就这么几篇?”“噢,不,”我解释,“准备用二十多篇,共十二三万字,您全部读一遍太费时间,有这几篇我看够了。”“不把整个译稿看一遍,怎么谈得上写序呢?”此语意味我一时未解,备觉茫然。

“二月春风似剪刀”,我将译稿剪裁编定,送到先生案头。他松了口气似的,吐出两句内心想法。他认为,法布尔及其《昆虫记》,应该认真介绍给中国读者;但序言写得出与否尚不好说,一是他手头忙,二是他必须先读译稿。临了,还要求我第二天一定把所依据的原文全部送去。

“烟花三月下扬州”的日子里,先生那边没有任何音讯。我不好乘“烟花”之兴贸然再闯罗宅,因为上次先生交待过,写得成与写不成,都会通知我。电话铃忽然响了,正是罗先生打来的,但不是叫我取序言,而是请我替他再借一本有关法布尔的法文书。

出版社催稿,编辑找上门来:“眼下已是‘四月南风大麦黄’,您的大作也该‘熟’了吧?”我推说再加工一道,心中却也不安起来:莫非过于为难罗先生了?的确,先生那年已经83岁高龄,每日有效工作时间仅仅一个多小时,面前堆着一摞各地寄来的《稿约》。

天气日渐炎热,盛夏将至,对老人写作十分不利。恰巧就在这“五月榴花照眼明”之际,罗先生赶在酷暑前发来信息:“序写完了,明天下午来取吧。”

我准时来到先生桌前,未坐定便抓起那篇等了4个月的文章。稿纸黑黄糙脆,笔迹扭缩苍老,然而语言那么圆熟明畅,满篇是一个个精辟透彻的话题,足足有3000余言。送去的300多页译稿,每隔10页20页,可见到先生的铅笔划痕或字迹:个别字画上了圈,示意是错别字;词句下划杠的,表示可以再细嚼原文;旁边写上的字,是他提供的更妙的译法。书案上那几本法文参考书,都夹进了纸条。显然,先生对照原文从头至尾审阅了译稿,而后又参考了基础资料,最后写出自己的真知灼见。

见我若有所思的样子,他开了腔:“要知道,序言也是一本书的组成部分,应当能为其增添价值,为此就得把给别人写序,当作一个再学习、再研究、再认识的过程。所谓‘序’,不是溢美赞书,也不是应景制品。作序绝不同于作戏。至于我这堆文字,能用则用,不用无妨。”我恍然大悟……肃然起敬。

拙译《昆虫记》最近由作家出版社再版,我此时在想,“罗大冈作序”的佳话,何尝不值得再版几次?人们可以看到一位中国老学者的真诚、责任心和诚实的劳动精神。

著名学者、法国文学研究专家罗大冈先生已于1998年3月17日晚病逝于北京协和医院,享年88岁。罗先生生前曾为“文荟”副刊撰文数篇,其写作态度亦如上文所述,让我们借此表达深切的缅怀之情。

——编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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